江州市局的大礼堂,临时改成了“十二月九日”案的跨部门案情分析会会场。
空调开得有些闷,空气里混杂着香烟、茶叶和廉价空气清新剂的味道。
程澈坐在长条会议桌的侧面,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笔。
他只想下班。
这是他成为支队长以来,第十七次参加这种超过十人的大型会议。他甚至在想,等这个案子破了,他一定要申请一笔预算,把会议室的椅子全都换成能躺下的按摩椅。
主位上,分管政法的周副市长清了清嗓子,开始了冗长而又正确的开场白。
“同志们,‘十二月九日’案再次发生,影响极其恶劣,市里高度重视”
程澈听得眼皮打架,目光越过周副市长那张严肃的脸,落在他左手边的纪委马主任身上。
马主任正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茶叶沫,一副置身事外的悠然姿态。
察觉到程澈的注视,马主任甚至还朝他这边,露出了一个和煦的微笑。
老狐狸。
程澈心里骂了一句,收回目光,看向身边熬得双眼通红的王刚,给了他一个眼神。
好戏,该开场了。
周副市长的官样文章终于结束,会议正式进入汇报阶段。
王刚站起身,打开投影仪,深吸一口气,脸上瞬间切换出一副“殚精竭虑、心力交瘁”的表情。
“报告周市长,马主任!根据程支队调整后的侦查方向,我们专案组连日来,对本市的艺术院校、画廊、以及有相关偏激创作倾向的个人,进行了地毯式的排查”
投影屏幕上,立刻出现了大量的走访记录和看似专业的分析图表。
王刚的汇报声情并茂,内容却空洞得令人发指。他故意将调查过程中的困难和阻力夸大了数倍,把专案组塑造成了一群没头苍蝇,在艺术的海洋里到处乱撞,最后还把自己给撞晕了。
“我们发现,嫌疑人的心理侧写可能存在偏差,其艺术风格并非单一的后现代解构主义,而是融合了部分达达主义的虚无感,这给我们的排查工作带来了极大的困扰”
程澈差点没忍住笑出声。他都不知道王刚这个老刑警,是什么时候背下这些艺术流派名词的。
周副市长听得连连点头,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。
“嗯,工作很扎实嘛。”
他看向程澈,语气温和,像个关怀下属的长辈,话里却藏着针。
“程支队长年轻有为,有想法是好事。但办大案,还是要稳扎稳打,多听听老同志的意见。不要搞些捕风捉影的东西,引起不必要的社会恐慌嘛。”
“是,市长批评得是,我们一定注意。”程澈微微欠身,态度谦恭得像个刚入职的实习生。
会议室里,不少其他部门的领导都露出了“果然如此”的表情。
在他们看来,这个靠着国际大案一步登天的年轻支队长,在“十二月九日”案这块硬骨头面前,终究还是碰了壁,被领导几句话就“点醒”,老老实实回到了调查“变态杀人狂”的正轨上。
周副市长很满意这种气氛,他端起茶杯,准备结束这个话题。
就在这时,程澈再次站了起来。
他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“反思”和“检讨”,似乎对刚才领导的敲打心悦诚服。
“周市长,马主任,各位领导。经过这几天的调查和反思,我确实发现,自己之前的调查方向,可能有些过于激进,脱离了实际。”
听到这话,周副市长端杯子的动作停在半空,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。
马主任也轻轻喝了一口茶,神态悠然,仿佛一切尽在掌握。
然而,程澈话锋一转,脸上换上了一种探讨学术问题的好奇表情,语气也变得有些不确定。
“不过说来也巧,我们技术科的同志在梳理五年前的旧案卷宗时,倒是发现了一个可能无关紧要的技术细节,我一首没想明白,想借这个机会向在座的技术专家请教一下。”
他看向技术信息中心的负责人,姿态放得很低。
“就是五年前第一次案发时,现场附近一个关键监控点的服务器硬盘日志,出现了一段无法解读的‘乱码’。当时的技术鉴定报告,结论是‘设备老化导致的突发性故障’。”
程澈挠了挠头,显得有些困惑。
“但我们技术科的同志,都是些年轻人,喜欢钻牛角尖。他们最近用最新的算法模型,对那段‘乱码’的底层数据结构进行了反向模拟结果发现,那段乱码,它不太像是自然形成的故障。”
“它的数据熵,异常的平滑。更像是被某种特定的军用级加密擦除程序,强行‘格式化’后,留下的痕迹。”
他顿了顿,似乎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,补充了一句。